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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许久以来,一直盼望着能有一间简单宁静、舒适明亮的书房。这个愿望犹如我从小圈养的一条蚕,窝居在心里,让人心痒痒的,也暖暖的。每当看到路边的书店或者路过学校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,乃至看到一篇会心的文字,这条蚕就动弹一下,长大一分。

    岁月流水而去,鬓角华发渐生,世事在不曾预料不可预料中变更,生命在不能奢望不敢奢望里穿行。每次回头,总依稀看到曾经的希望并没有死去,仍然缓缓蠕动,才明白她们只是蛰伏了许久;每有叹息,才觉得自己努力的脚步过于蹒跚,流连蹉跎,进步甚微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曾经有过太多的希望,五颜六色,姹紫嫣红,但时间如鞭,每天都是凌空抽下,每一抽,那些希望便破灭许多。检点已然走过的路程,能够拣拾起来的曾经的希望还能有多少?扪心而问,便只剩下唏嘘,唯有伤楚了。当然,这些希望都是旧希望,人活着,旧的希望逐渐破灭,而新的希望也会悄悄产生。可对我来说,能有一间书房歇息我欲对你一诉的衷肠,能抚慰我疲倦的思想,可以舒展我伤痕累累的躯体,便足够了。这是我的一个旧希望,可这个希望经历这么多年仍未死去,仍未破灭,可见我对这个希望珍视的程度。

    而现在,我就坐在这样一个简单宁静的书房里。现在是夜晚,灯光下的房间不能说明亮,但温馨萦绕在每一寸空气中,我用目光逐一打量那些整整齐齐码在厨柜中的书本,突然发现,这些与我曾经促膝相谈共枕而眠乃至有些不舍释手的朋友们,今天却都怎么是脸带怨气,冷冷的很有些漠然的挤在一起。

    这是在五月的夜晚,窗外有风,这些风掠过树枝,掠过花朵,掠过草地,这风就有了树木展叶、花朵生蕊、青草吐芽的香味。依然记得,这些熟悉的味道曾陪伴我深夜读书,这熟悉的味道曾陪伴我黎明涂鸦,这些味道啊,曾浸润我的思绪,曾芬芳我的爱情,曾氤氲我的衣衫,曾诱惑我的欲望。这味道此刻如溪流从窗外飘来,而那些曾经的希望像被其载着的蚂蚁。溪流涌动,那些希望便任其推着,任其冲着,任其浮起,又任其沉没。那些希望,在灵魂的深处飘过来飘过去,今夜偶尔相遇,就仅一瞥,却把人心弄疼了。

    是的,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,走向那整齐排列着的书。这些让我心疼的书,曾刻下我的梦,曾录下我的歌,曾与我共沐清风同读月,我需要向你们深深鞠上一躬,是我怠慢了你们,是我冷落了你们,是我不好,是我迷失了自己当初选择的道路,而只记住了曾经的希望,是我洁净了躯体而忘却了精神的涤荡。

    坐拥书房,而不能善感宁静,怪不得你说我浮躁。

    清风满屋,而不知草木花香,怪不得你说我轻狂。

    窗外有花,小区无森林,我却怎么无视花香而寻子归?我太贪心了吗!人有情而岁月无情,眼看陋巷成通衢,桑田再辟新巷,黑发下移长成剃不尽的胡须,脸被雨打泪淋再被岁月搓干弄皱。乡音未改旧梦依稀,那些写过眉批的书,那些写满了诗句的纸,那些执手相赠的红叶,那些柔肠百转的细语,都怎么会被我遗忘了呢?

    而今,年老,梦醒,歌丢,笔遗。欲报恩,那些施予者却难觅,想发奋,又觉力微身朽心疲惫。坐拥书房,一己之身,外而无物。心内自责,空有对旧梦的回忆。回忆甚苦,苦的是对酒不当歌,对书房不读书。回忆最苦,最苦的是旧情复苏,旧事复醒,旧望复生。安得神医操刀,能一下割断我的弊病,使我单纯如婴儿,一切重新开始,不知有昨日,不知有旧梦,不知有旧疾。

    五月的夜晚,我被自己的希望灼伤,疼,由里至外,我的宁静,我以我的方式守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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