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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陛下动手,臣无怨言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深深觉得自己被愚弄了,徐景昌的神色傲然,似乎他才是主宰!挥刀抵住徐景昌的咽喉:“徐景昌,你可知怨望也是死罪!”

    徐景昌闭上双眼,幼年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,幼年的十一哥为他克制良多。他曾跟庭芳说:“板子打在身上,比小舅舅打的疼。”但他没跟庭芳说过,在他榻前十一哥哭肿了眼,再没祸害过乾清宫,没踩过老皇帝的底线。这家伙是真的很难伺候,可是也是真护住了他幼小的、脆弱的童年。如今庭芳做了选择,已无需他惦念。这条命昭宁帝想收回,便收回吧。能平安长到今日,尝过人情冷暖,享过世间荣华,够了。

    没有一个反贼,把家眷放在心上过。刘太公被抓,刘邦笑嘻嘻的要分一碗肉汤,可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亦无情义。昭宁帝恼怒徐景昌不识好歹,生命垂危时还惦记着为那反贼开脱。二十年的感情,果是不如同床共枕之夫妻。昭宁帝紧紧抓着刀柄,与其让徐景昌被折磨致死,还不如他杀了爽快。锋利的刀刃压迫着徐景昌的皮肤,稍微用力,划出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鲜血,沿着匕.首,爬上了手背,昭宁帝只觉呼吸一窒,匕.首当的一声落在地上。浅浅的伤口渗着血珠,染红了徐景昌浅色的衣裳。昭宁帝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伤口,徐景昌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脸褪尽了血色,只余煞白。

    昭宁帝连续几次深呼吸:“徐景昌,我饶你一死,你写不写劝降书?”

    徐景昌摸.摸脖子,他那把匕.首削铁如泥,可就这么一会儿,伤口的血已减缓流速。昭宁帝只碰到了他的皮,就不敢下手了。无奈的叹口气:“不是我写,就能降的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我册封她做公主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道:“陛下,在朝堂上,公主没有话语权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女子为文官,千古未闻。便是男子,也得从童生一路考过。她才十几岁,闲职都过分!”

    徐景昌见昭宁帝的脸色依旧不好,方才执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,平静的道:“秦王妃后期,被架空了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一愣。

    徐景昌道:“若非如此,我不会被锦衣卫困住。”

    “她病了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不纠缠庭瑶的话题,只道:“之前在南昌,她鲜少提及此事,我也不甚在意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就是!往常偶尔说两句,谁知道她那样执着!好歹考虑一下我的立场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摇头道:“我被关在家中无事可做,细想了几日,便想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“唉?”

    “她不管是公主也好,郡主也罢,同秦王妃无二。”徐景昌道,“没有单独陛见的资格,没有上书的立场。天大的功绩,也仅为佞幸。可是做了官则不同。撕开了口子,她就可以升。九品算什么?不入流算什么?只要是官,她不怕爬不过旁人;只要是官,她就可上书,可议国事,可左右朝堂之走向,可行科技兴邦之雄心。而公主做不到。”皇后的管辖范围,永远只是小肚鸡肠,不会有家国天下。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我问过外祖,他不同意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笑了笑:“是啊,哪个文官会同意?我等武将且不许掺和朝政,女人又算得了什么。所以,陛下,臣如何劝降?”

    昭宁帝垂头丧气的道:“罢了,我再去同外祖说。我不想打,最不想同她打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心怜苍生,百姓之福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撇嘴:“呸,少跟我打官腔。我还不知道你,我要杀了她,你定然再不理我了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道:“臣活不到那一天。”两边真打起来,他头一个被砍头祭旗。战争需要挑起血性,他的头颅,是最好的药引。

    昭宁帝郑重的道:“我知道你无反心,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

    徐景昌道:“多谢陛下。”

    解开结子的关键,就在于说服文臣。昭宁帝比谁都明白,野心是可养出来的。或许庭芳现在只是矫情还只是想达到目的的威胁,但时间长了,他都能从个混吃等死的闲王做到天子,何况庭芳?他退出囚笼,隔着栅栏对徐景昌道:“委屈你先在里头呆着。此处重兵把守,我再派一队人来守卫,条件虽苦,却比外头还安全。我回头使人送铺盖和药来,我有些力不从心,你……别怪我……”

    徐景昌看着昭宁帝,叹了口气。太嫩了!一别经年,他们都长大了,只有昭宁帝留在了原处。如此孩子气,怎能应对诡秘的朝堂风雨?又怎能护的住想护的人?被锦衣卫请出定国公府时,他没有反抗,面对成百上千的锦衣卫,功夫再好也是无用。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,哪怕那个人是帝王。所以必须学会制衡、分化、借力打力。

    昭宁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,徐景昌的伤口发热,算不上很痛,亦算不上没有知觉。摸上伤口,彻底凝固。你不想杀我,总有人会想杀我。

    徐景昌靠着冰冷的墙壁,不知该期盼哪一边的胜利。忽想起庭芳的容颜,心脏又是猛的一抽,酸楚顺着心脏蔓延开来。他似与庭芳掉了个儿,他才是那深闺怨妇,盼着夫君别只想着家国天下,好歹分他一丝心神。然而庭芳天高海阔,不可能为他停留。一封书信都无的狠戾,他徐景昌自愧不如!

    庭瑶本就重病,一怒之下更是加重了几许。昭宁帝才派了几个太医驻守,其外祖赵尚书便劝道:“陛下怜惜秦王遗孀是仁德,只此等琐事,交给皇后方合礼数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被噎的半死,若非他外祖,当下就要被他嘲讽。深吸一口气,使人把阁臣们唤来,道:“戴适带领兵丁回南昌了。”

    在场的诸人皆沉默,皇帝的行踪瞒不住人,消息快的已知昭宁帝去诏狱打过招呼,此刻还能说什么?赵尚书道:“此事与定国公无干,还在东湖郡主身上。然东湖郡主毕竟是定国公之妻,不处置朝臣只怕不服;处置则辜负了他的忠心。依臣之见,先请定国公将此事撕掳开来。朝廷方好做决断。”

    袁首辅道:“如今要紧的确不是定国公,得想法子阻了东湖郡主。否则便是定国公声明与之恩断义绝,又是如何?再则,小公子在南昌,休说定国公是否舍得长子,东湖郡主自是要利用其威望。旁枝末节且休讨论,东湖郡主多了三万兵力,更难应对。”

    阁臣曹俊朗道:“可知东湖郡主有多少兵力?”

    严鸿信却道:“不知仪宾的三万兵马战斗力如何?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我不通军务,勇国公倒是见识过一二,宣勇国公一问便知。”

    不多时勇国公进到南书房,陛见后,就此问题答道:“戴适与谭庆生皆出自大同,兵丁打仗比九边有所不足,然军纪极好。定国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治军之才,十分难得。”

    内阁的人看了勇国公一眼,知道他是为徐景昌说话了。昭宁帝不想处置徐景昌,但太上皇却是不肯轻饶过。看着昭宁帝登基了,五城兵马指挥司和锦衣卫皆还在太上皇手中,朝中也不知多少人是两面派。昭宁帝想保徐景昌,且有的磨。然则在场诸位都是人精,窥见帝王心思,不甚要紧的事顺着又何妨?严鸿信亦是没打算弄死徐景昌,有此一事,他几年都难得被重用,目的就达到了,没必要赶尽杀绝。既勇国公愿出头,几个文臣纷纷不言语了。

    昭宁帝又问:“若你与之对上,胜率几成?”

    勇国公压根就不想跟庭芳打,直接道:“无。”

    阁臣韦鹏云是个急躁又耿直的性子,听得此话,立刻跳起:“国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?”

    勇国公无奈的道:“陛下,打仗打的是后勤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就堵的昭宁帝无言以对。

    勇国公的国公位还没捂热乎,燕朝在他方有荣华可享,燕朝自己作死了,他的国公就不值钱了。遂叹了口气道:“臣不管户部,却也知今岁四处流民,东湖郡主治理的江西本就极好,再夺了江南,朝廷没她有钱。她不怕死人,天下.流民多了,她有钱就有人。朝廷无预算,这仗没法打。”

    袁首辅道:“臣之见,还是招安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黑着脸道:“她的条件,我是无所谓,你们同意,我即刻发圣旨。”

    严鸿信忙问:“竟是提过条件了?怎么说来?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她要做官,文官!”

    此事赵尚书与袁首辅都知道,剩下的人齐齐一怔。韦鹏云一甩袖子道:“荒唐!简直大逆不道!”

    严鸿信惊愕的问道:“什么时候说的?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还是之前,也不记得是哪次通信时讲的,她说她不容易,不给她个官做,可是不依的。”

    严鸿信神色变幻莫定,心中赞叹果然女中豪杰。却道:“或是戏言,陛下问明为要。”

    赵尚书道:“此事还须问?自古就没女子为官的道理!她不守妇道!”

    袁首辅凉凉的说了八个字:“政启开元,治宏贞观。”

    众人皆是一凛,此言说的是武后。自古也没有女子做皇帝的,偏武后做了,不独做了,还为开元盛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写史的人再是看不惯,也只得从私德上做文章,论执政手段,想下黑手都不能。有武后在前,后人有样学样,有什么稀奇的?

    袁首辅又道:“既有秦良玉,多个东湖郡主也不算什么。论起来,东湖郡主若非女眷,单会水利一项,足以去工部了吧?”

    赵尚书怒道:“岂有此理!她算学上有才,辅助夫君便是了,史书也不会忘了她。想牝鸡司晨,却是不能!开了这个口子,将来女子要不要举业?女子要不要出门交际访友?还要不要男女之大防?”

    袁首辅暗道:你老家被他占了就知道了!又看向严鸿信,心里奇怪他怎地不着急?东湖郡主对江西的控制可比江苏深入多了。

    严鸿信怎地不急?先前是不急的,他以为庭芳只是矫情,心里还高兴来着。越矫情越不招待见,谁家帝王能被臣妻胁迫?更不好挡他的路了。此刻方知庭芳的野心竟是这样大,自古以来造反的,从朝廷拿到了想要的便罢,拿不到可都是死磕到底。他上千的族人困在江西,想到此处,登时就有些慌神,只没表现出来。

    袁首辅不好说太过,省的叫人疑上他来。只闭嘴不言,听着赵尚书与韦鹏云一人一句引经据典的痛骂胆敢肖想圣殿的庭芳。昭宁帝听的火起,怒道:“闭嘴!叫你们议事,不是叫你们骂人。要骂回家骂去,你们骂一骂,她便退兵了?”

    严鸿信道:“还是写信问上一问吧……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问屁!我才问了徐景昌!”

    韦鹏云有些牙酸的道:“定国公就不曾教导一二?也太纵容了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没好气的道:“他不纵容,叶庭芳肯嫁他?”

    韦鹏云登时被昭宁帝逆夫纲的话气的差点撅过去:“陛下,您怎能说这样……的话!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我也是不明白,女子也有能干的,你们干嘛那样反对?”

    赵尚书道:“不合规矩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道:“规矩不规矩我不关心,谁能解决了此事!你们听见了,勇国公说没钱打仗。”说着又看向勇国公,“你也觉得女子当官大逆不道?”

    勇国公道:“武将是有的,臣大字不识几个,文臣之事不明白,不敢胡乱说话。”

    韦鹏云梗着脖子道:“陛下,恕臣直言,您如此想法,着实不妥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木着脸道:“你别冲我喊,你冲江西那位喊。是她要当官,又不是我要她当官。”说着,心里对韦鹏云大大的打了个叉,这阁臣进来混日子的?能不能抓下重点?

    几人被昭宁帝瞪着想法子,勇国公张嘴否定了围剿,几个文臣能有什么法子?不过你一言我一语的扯淡。就在此时,军报又至。昭宁帝拿起一看,眼前一黑——安徽两万驻军,全军覆没!

    严鸿信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,叶庭芳,竟是如此厉害!

    昭宁帝一拍桌子:“她竟真的会打仗!”去他.妈.的,你全能啊!靠!

    赵尚书道:“她手里有大将,会打不稀奇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怒道:“全军覆没!她才打下安庆,徐景昌才带走了大半的兵丁!她以少胜多打的咱们全没了!两万人!安徽卫所的精壮尽在此间,死绝了等同于她拿下了安徽!江南四省尽数落入手中,过个年,是不是湖南湖北也能拿下?”昭宁帝绝不信那是周毅或王虎的本事,周毅他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,王虎却是大同的低级军官。真有那等绝世之才,根本不会被派去东湖!赵总兵又没眼瞎!只能是庭芳……妈的你会打仗就算了,还能以少胜多!你是不是人啊?

    南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四个省,几乎占据了税收的全部。该庆幸岁入已运入京城后,庭芳才起的反心么?堂堂京都,将来就靠广东一个省供养么?不提广东是否能供养,漕运截断,海运远不如人,广东也被占了,又当如何?

    勇国公也是震惊万分,叶庭芳一介女流,居然如此善于军事!简直颠覆他多年来的认知。诚然,戏上常演的女中豪杰们亦是非凡,然能几日之间屠尽两万正规军,实在太耸人听闻!咽了咽口水,干涩的问道:“陛下,有无详情?军报不止一句话吧?”

    昭宁帝把军报扔给勇国公: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
    勇国公拿着军报快速扫过,细节不多,无非说的是火炮如何厉害,援军如何狠戾。此等军报,勇国公是写顺手的人,打了败仗,自是要把一分艰难夸张十倍,否则何以跟朝廷解释?只是两万人全军覆没,到底怎么打的?军报里只字未提,恨的勇国公想打死安徽都指挥使的心都有,会不会当军官啊!知己知彼百战不殆,你不把对方的情况写下来,朝廷支援都不知怎么办好么!废物!

    昭宁帝发过脾气后的脸色有些灰败,有气无力的道:“你们还等么?”

    众人无人敢答话。

    小太监匆匆进来回报道:“陛下,赵总兵从大同赶来,在宫门外请求陛见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心中没来由的一喜,也不计较赵总兵为何擅自离开大同,忙道:“快宣!”

    甥舅两个多年未见,彼此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。昭宁帝眼眶一热,站起身迎上前,扶住未拜下的赵总兵:“小舅舅……”

    赵总兵站直,退后一步,还是拜了下去:“臣,赵嘉实,叩见陛下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赶紧扶起:“小舅舅不用客气。”

    时间紧迫,赵总兵也不废话,直到:“臣听闻江西异动,想问问陛下有何想法。”

    昭宁帝正愁此事,拉住赵总兵的手,一五一十的把近况说了一番。理国公世子业已成年,京中之事能探知的皆写信报与父亲。赵总兵两厢印证,便心中有数。

    昭宁帝说完便问:“小舅舅,你说该如何是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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