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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度小说 www.bdxs.cc,二号首(第二部)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/>     朱镇林说,投了一点。

    唐小舟再问,一点是多少朱镇林显然不愿面对这个问题,可唐小舟问得一点都不含糊,他又不好不答,便说,第一次投了五千,后来又陆续追加了一些,大概有两万多吧。

    唐小舟明白了,后来追加的一万五,其中相当一部分,是利息的再投入。实际投入,很可能只有一万甚至仅仅最初的五千。这也就是说,只要能够拿回百分之五十,绝大多数人,不会有太大损失。

    正说着,姚营建回来了,进门就说,小舟同志,对不起呀,让你久等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姚书记,跟我你就不用客气了。

    姚营建陪着唐小舟坐下来,拿出一支烟,递给唐小舟,唐小舟摆了摆手。姚营建自己抽了,说,小舟啊,麻阳的情况复杂啊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官场本来就复杂,不复杂就不是官场了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麻阳的官场,更复杂一些。这种复杂程度,实在是让人太意外了唐小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,换了个话题,说道,我听说那些人已经撤了这场危机能够顺利解决,真是不容易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现在还不能算解决了吧,关键是今后不再闹事,这个难度就大了唐小舟说,怎样解决这件事,市委应该有个意见吧?市委的具体方案是什么姚营建说,复杂就复杂在这里。直到现在,市委都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。五一节长假,大家都在休假,我们却在开市委常委会,意见分歧很大,根本统一不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问,主要意见是什么姚营建说,据估计,麻阳集资案,涉及大大小小的公司十五家,总集资额还没有最后摸准,估计不少于七十亿。如果把当初承诺的月息也计算在内,可能超过一百亿。

    唐小舟问,这十五家公司有多少资产姚营建摆了摆头,又猛地抽了一口烟,浓浓的烟雾,将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。他说,因为阻力太大,工作组到现在都没有拿出一个具体数目。当然,我们有一个基本摸底,从现在摸底的情况来看,能有十亿就不错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暗吃一惊,问,为什么这样少?

    姚营建说,这件事,持续的时间太长了,已经好几年。最大的集资户是盈达集团,他们干了六七年时间。你以为他们靠什么支撑这六七年?当然是靠高利息。而他们的高利息从哪里来的?全部是后面的集资款。估算的七十亿集资额中,有五十亿,属于盈达集团。而盈达集团目前的资产,不足两个亿,把集团高层的一些个人资产算在一起,也就勉强十个亿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六十个亿不是个小数目,这个缺口太大了,麻阳承受不了吧姚营建说,能不能承受,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。市委常委们认为,这件事,不能由市财政来解决。就算市财政肯拿出这笔钱,人大是否能够通过,也是一个未知数。更多的人认为,这些钱,应该由企业自己承担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企业如果能够承担,一切好说。现在的麻烦是,企业根本承担不了呀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绝大多数人认为,既然是企业行为,就应该用企业的办法解决。

    企业能承担,一切好说,如果承担不了,就按照司法程序破产。

    唐小舟明白了,有些人心里盘算得很精。此事如果按照企业法,进行破产处理,那就只是经营不善,根本算不上刊事案件。相反,如果以非法集资定案,就是刊事案了。其次,破产处理,有职有权的人,已经先拿到了钱,并且还拿到了高额利息,他们没有丝毫损失,受损失的是普通老百性。老百性之所以闹事,根源恰恰在于此。这件事,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,麻阳真的会出更大的事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根本解决办法,恐怕还是要把钱还给老百性,这是底线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问题是,我们哪来的钱唐小舟说,没有钱也要想办法。这些公司不是还有十来亿的资产吗?加上涉案人员非法所得的个人资产,二十来亿,应该会有吧?市里再凑一些,想想其他办法,比如向省维稳办申请部分维稳资金,争取凑个十来亿,那就有三十亿了。

    别说有三十亿,就算有二十亿,先解决一部分,集资款在五千元以下的,优先解决,至少让民众看到市委市政府确实是在解决此事,在相当一个时期内,稳定应该不会有问题。此外,这件事,市委不能关起门来办,得增加透明度。第一,发布公告,所有在案件审查期间取走的资金,必须退还。逾期不退的,将张榜公布并且给予行政处分,严重的,将给予更为严厉的处理。第二,召开镇以上领导干部会议,说明市委的态度和处理方法,划块负责,责任到人。哪一块闹事,其主要负责人,就地免职。第三,整个案件处理过程中,与民众相关的财务,一律张榜公布,不搞任何暗箱操作,让民众看到,市委在处理这件事情上面,严格公平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方法当然好。可我忧虑的是,市委根本形成不了这样的决议。

    唐小舟明白了。姚营建虽说是市委书记,可市委书记的权力,并非绝对权力,任何权力都必须受到制约。共产党所设计的这种权力结构,恰恰是一个有效制约的结构,只要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,充分发挥制约作用,就算是一号首长,若想做到一手遮天,说一不二,也是不可能的。当初,赵德良到江南省的时候,迟迟不见动作,即使是现在,他的动作也并不是非常大,恰恰说明,他深谙权力的奥妙,在没有取得足够话语权的时候,任何行动,都可能受到这个制约机制的束缚,甚至寸步难行。我们常常谈民主集中制,其实这种制约机制,才是民主集中制的精髓所在。姚营建的麻烦恰恰在于,他来麻阳的时间并不长,希望通过掀起一场风暴,掌握麻阳的权力。而实际上,他并没有很好运用这个制约机制,或者说,他对这个制约机制的理解非常片面,这个机制,便对他形成了巨大阻力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如果是这样,那你只有一种办法,向省里说明情况,请求省里派一个工作组下来。

    唐小舟心里也清廷,这是一个嫂主意。省里派工作组,那就表明,省里对麻阳市是否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,已经失去信任,对于麻阳市班子成员,可算是一个集体污点。这样的污点,是可能影响提拔的。事情真的发生,麻阳市现班子成员,不会从自身找原因,定会迁怒于姚营建,将来,姚营建若想取得这个班子的支持,难度更大。可姚营建能有更好的办法吗?事态不能控制,将来他就得承担责任。相反,他如果和班子成员搞不好团结,最多也就是易地做官,责任要小得多。

    姚营建没有立即表态,而是对唐小舟说,赵书记明天回雍州唐小舟说,是的。明天早晨的火车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你能不能跟赵书记通一下气,我希望当面向赵书记汇报这件事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好的,我帮你办这件事。

    唐小舟在省委门口和冯彪会合时,冯彪并没有等,立即启动了汽车。这似乎说明,余开鸿不再亲自去车站接赵德良。

    余开鸿不去接站的情况极少出现,唐小舟当了几年秘书,每个月,都要进出火车站好几次,每次进出也都是因为同一件事,接送或者陪同赵德良。到了一定级别的领导干部,通常都不乘飞机,大概是考虑到安全因素。

    赵德良进出雍州火车站十分频繁,余开鸿接送也十分恭敬。在唐小舟的印象中,余开鸿似乎没有过缺席记录。赵德良曾经有几次表示,希望秘书长不要再到车站来接,余开鸿当面答应,下次依然故我。余开鸿并不仅仅对赵德良如此,他所服务的前两任省委书记,也都享受同样的待遇。据说,哀百鸣离开雍州的时候,就是余开鸿亲自去送的。

    而今天,余开鸿没来,这有点奇怪。整个江南省都在传说,赵德良想让余开鸿到人大去,这样的传言,想必余开鸿也知道吧。到人大去当副主任,级别仍然是副省,可毕竟不再是省委常委,实权没有了。余开鸿是不是迁怒赵德良,所以不去接他了仔细想一想,愤怒是可以想见的,但做得如此明显,恐怕不是余开鸿的性格。下级服从上级,早已经远远不是组织原则这么简单,而是官场铁则。尊重官场铁则,你最多就是日子不太好过,即使心怀怨愤,郁郁寡欢,可你还有相当的级别,还有足够的权力,甚至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。违背了官场铁则,哪怕不是死路一条,也和死路差不多。这就和足球比赛一样,严重犯规的,肯定被罚下场,这没有什么理由好讲。

    如果余开鸿不是以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愤港,那么,就真如有些人说的那样,他去北京活动了。想一想也是,活动有用吗?如果有用,他也不需要连续当了三任省委秘书长,却始终未向前挪半步吧。

    列车有些晚点,接到赵德良时,接近八点了。

    看到赵德良的那一瞬间,唐小舟有一种感觉,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。难怪秘书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,人和人在一起时间久了,是有感情的。这种特殊的感情,在伯乐机制中,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。整个中国官场,最大的一个群体,是官二代,排在第二的,大概就是秘书出身的官员了,前者得益于先秦时代臻于成熟的世袭机制,后者得益于先秦后期兴起的伯乐机制。

    和赵德良一起吃早餐,赵德良问,你父亲的身体怎么样唐小舟说,谢谢赵书记关心,现在基本稳定了。唐小舟想,赵书记需要关心的事太多了,全是公事大事,哪里有时间和精力关心自己父亲这种事?随口问一句,只不过客气而已。他随口答了这么一句,便不再往下说。

    没想到,赵德良竟然说,人老了,骨质疏松,易裂易碎,大意不得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是非常麻烦,好在我兄弟姐妹比较多,有他们照顾,我可以放心工作。

    吃过早餐,两人一起去办公室。因为搬了新办公楼,上班没那么方便了,赵德良必须乘车。新省委在市郊,距离较远,路途有足够时间,赵德良果然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一些事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陵峒的情况怎么样唐小舟看了看正全神贯注驾车的冯彪,说,我在陵明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回来了。

    赵德良显得有些吃惊,问道,为什么唐小舟说,县委县政府太热情了,整天被一帮人围着,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,所以,我就回来了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另外那些人呢唐小舟说,我走的时候,那些人还留在陵明。我私下里找了几个人,但愿这几个人能够找到点有用的东西。

    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,问,麻阳的情况怎么样唐小舟清廷,麻阳的情况,肯定有人汇报给赵德良了,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,他说,收获不小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收获?说说看,你都收获了什么唐小舟说,一句话,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,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。

    唐小舟以为赵德良会接着问自己点什么,但他什么都没说。

    赵德良是第一次到新办公室,唐小舟领着他过去。一处搬家的事,是由杨卫新和韦成鸥负责,唐小舟没有擂手。赵德良的办公室很气派,比原办公室大至少三倍,办公区和会客区分开,会客区里,还有一个小型会议室。赵德良看了之后就感叹,说,到底是新办公楼。

    唐小舟估计赵德良要好好巡视一下自己的新办公室,便退出来,替他泡了茶又仔细地看了看送到办公室里的一些文件。其中竟然有一封举报信,举报池仁纲在陵桐期间漂倡。唐小舟暗吃一惊,仔细看信,里面有照片,和一个年轻女人抱在一起,两人都没有穿衣服。女人背对着摄像机,池仁纲的相貌非常清晰。是几张视频截图,彩色打印。唐小舟想,池仁纲大概是被人暗算了,不然,怎么可能拍下视频录像?这人也太容易得意忘形了,他以为自己的秘书长铁板打打,却不知道膛螂捕蝉黄雀在后呀。同时,唐小舟吓出一身冷汗,幸好自己的定力还过得去,否则,这封信举报的,可能就是两个人。

    再次进入赵德良的办公室,唐小舟便将一堆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。过了一个长假,文件堆了厚厚一挥。赵德良看了一眼这些文件,问,有急件吗唐小舟说,特别急的没有,不过有一封举报信,举报池仁纲同志在陵桐漂婿赵德良盯着唐小舟看了一眼,然后指了指面前的沙发,说,你坐一下。

    唐小舟等赵德良走到沙发前坐下,才在他的对面坐下来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,才匆匆离开陵明唐小舟说,我下去的时间比他们晚。我是自己坐长途汽车下去的,到了陵桐之后,我找几个朋友进行了一番了解,然后和当地接触了一下,感觉我们能看到的,都是别人安排好的,真正藏在幕后的东西,大概看不到,就回来了。

    赵德良又转了一个话题,问,你刚才说什么?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,结果错误的比率极大,有所指吧。

    唐小舟想,他果然问了,便将路上没有说完的话,说了出来。他说,麻阳的局面很复杂。姚营建书记的做法没有错,但时间错了。所以,接下来,我担心还会出更大的事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为什么说时间错了?时间怎么错了唐小舟说,以前,我常常听到一些重要领导干部教导下面的领导,要搞好班子团结。每次听到这种话,我心里就想,这不是废话吗?一号首长和二号首长斗得水深火热,势如仇敌,还怎么搞好团结?现在我才明白,班子团结就是班子的决策力。班子不团结,恰恰只有一种原因,权力的失控。比如姚书记吧,想做点事,想为麻阳人民做点实事,我很能理解。可共产党的权力是集体控制的,他没有掌握这个控制权力的集体之前,想干任何事,都会非常艰难。

    赵德良略思考了一下,问,你有什么想法唐小舟说,如果想麻阳不再出事,不出大事,省里应该考虑派一个工作组下去。

    赵德良问,这是你的想法,还是营建同志的想法唐小舟说,我给姚书记提过这个建议,他没有表态。不过,他说希望近期向你单独汇报一次。

    赵德良说,那你安排一下。最好和焦顺芝同志一起谈。

    唐小舟意识到谈话结束了,但有点不甘心,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,说,余秘书长今天好像没来。

    他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,有几重未曾表达的意思。表面的意思是,秘书长不在,他不知道向谁了解赵书记的日程安排,有点不知所措。第二重意思,余开鸿有意避开,是否与这封举报信送达有关?第三重意思,余开鸿是否有更加隐秘的活动赵德良说,开鸿同志在北京,他要办点私事,加上游杰同志的情况不太好,有些事,需要他留在那里处理。工作方面的事,你和海麟同志交接。

    唐小舟站起来向外走的时候,赵德良又说,尚玲同志如果在的话,让她过来一下。

    梅尚玲在电话里问,赵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唐小舟说不知道,心里却想,大概是为了那封举报信的事吧。唐小舟认定,这事肯定是真的,关键不在于池仁纲做没做,而在于他被人盯上了。也难怪,一个职位有多少人窥觑,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,你根本不知道这些盯着你的眼晴中,哪一双会采取极端手段。想想自己,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,自己的背后,会不会也有人这样盯着,只不过,还没有到关键时刻,某些东西,还没有拿到桌面上来?想到这一点,唐小舟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。

    来到陆海麟的办公室,拿到当天的日程安排后,陆海麟又拉着他闲扛了几句陆海麟问,你听到风声没有唐小舟知道陆海麟问的是什么,故意装糊涂,反问,什么风声陆海麟说,我知道,你的工作是保密第一。不过老弟,我们之间,应该没有那么多秘密吧唐小舟说,秘书长,你这是什么话?对你,我还保什么密啊,那不是不知天高地厚陆海麟说,外面到处都在传,说这次班子要大动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官场哪一天不是说东道西的?民间组织部活跃得很,每天都有一大堆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,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,哪些该信哪些不该信。你是秘书长,你的消息来源更可靠一些。

    陆海麟问,都有哪些说法唐小舟说,说法多了。听说游副书记恐怕不行了,副书记这个位笠,肯定是要补上了。是从内部提拔,还是从外面调来,议论多了。还有,周听若同志退了,彭清源同志去了雍州,常务副省长这个位笠,说法也很多。有人说,顶替彭清源的是郑规华,也有人说是温瑞隆,还有人说是杨厚明。

    陆海麟说,郑规华直接提常务的可能性不大吧?会不会过渡一下唐小舟说,这我就不清廷了。我甚至还听说,另外三个常委也可能动一下陆海麟说,不知道,我也只是听说。按理,这三个常委千的时间都挺长的,开鸿同志已经当了七年秘书长了。春和同志和先晖同志,也都不短,动一动,也是应该的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怎么动啊?他们都是京管干部,北京不动,谁动得了陆海麟说,我听说中组部近期会来考察班子吧。所以,先晖同志和开鸿同志有点坐不住了。

    返回办公室时,唐小舟想,看来,真是要大动了?动也合情理。赵德良来江南省三年多了,三年来,除了情非得已的情况下,他基本没有动过班子,这次来个大动作,完全在情理之中。下面市州的班子,大局基本已经定了,还剩下的,也就是雍州市有些尾巴,省里的盖子还没有揭开。如果真的大动,说明赵德良对江南省的情况有个基本判断,而且这个判断是准确的,他已经完成了权力控制,并且卓有成效。

    从省委班子的结构来看,赵德良刚来的时候,别说动几个常委,就算是动一个甚至是说点重话,都可能引起强烈的权力地震。三年后的今天,形势已经完全改变,柳泉帮的势力极大地削弱,省委常委中,马昭武、丁应平是绝对的赵德良派,彭清源也有了明确的赵德良烙印,加上军区政委,赵德良已经牢牢地掌握了五票,夏春和以前和游杰走得比较近,游杰生病后,这一派势力大减,夏春和基本成了骑墙派,理论上更靠近赵德良一些,否则,他在班子里就会极端孤立。真正属于陈运达势力的,只有余开鸿和罗先晖,这两个人中,余开鸿属于陈运达的嫡系,罗先晖曾经一度和陈运达的关系很紧密,但后来貌合神离。也就是说,在省委班子里,陈运达的绝对支持率,只有一票半。

    夏春和、罗先晖和余开鸿三个人中,必须要动的,肯定是余开鸿,他是省委秘书长,直接服务于省委书记。如果余开鸿不换,未来几年,赵德良仍将受到余开鸿的多方制肘。至于罗先晖,能换掉自然好,万一暂时换不掉,缓一步也不是问题。夏春和换不换,就在两可之间了,他不太可能投向陈运达,只要拉一拉,他还是会靠近赵德良的。

    回到办公室,接到舒彦的电话。谷瑞开的案子,公安调查以及检察院复核工作都已经完成,雍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也已经排定了开庭时间,一个月前就公示了。舒彦作为谷瑞开的法律代理人,自然需要及时和唐小舟沟通。上次,唐小舟已经明确表示,自己不会出庭,甚至不想再过问此事。舒彦毕竟有些事需要唐小舟配合,因此,再一次打来了电话。

    舒彦和唐小舟商量过辩护对策,承认部分控罪,不作无罪辩护,争取法庭对谷瑞开的非主犯认定。如果说法律的要义是以命偿命的话,有一个人抵命,已经够了,没有必要搭上两条命。能够争取一个无期或者死缓,就已经是巨大胜利。

    可是,舒彦和谷家沟通的时候,出现了麻烦。谷家坚决不同意认罪,要求舒彦作无罪辩护。

    舒彦说,这样一来,就会存在很大问题。法庭一旦认定谷瑞开有罪,就不存在主犯和非主犯之别。只要认定有罪,那就是两个主犯,也就是两个死刊。相反,假若翁秋水的律师作非主犯杭辩并且获得成功的话,法庭极有可能将谷瑞开定为主犯,而将翁秋水定为从犯,最终说不定会出现谷瑞开死刊而翁秋水活下来的可能。

    唐小舟心里一阵烦躁,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。谷家既然坚持无罪杭辩,将来,谷瑞开无论是被判死刊还是死缓,谷家都会迁怒于自己。或者,谷家始终认为,唐小舟权可通天,别说是杀人,就算是犯再大的罪,也一样有能力办成无罪口巴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这件事,你一定要向谷家说清廷,这件案子的底线,并不是有罪和无罪,而是死刊还是死缓。他们一定要坚持无罪辩护,可以有两种选择,要么承诺接受将来出现的最坏结果,要么另请高明。这家人很难缠,我有点后悔把你拉进来了。

    舒彦说,确实很难缠。你竟然忍受了这么多年,真让人同情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你最好建议他们开个家庭会,对这个家庭会进行录音。

    舒彦说,他们想请你去谷家一起商量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们,我再也不想见谷家任何人了。

    放下电话,唐小舟心里堵得慌。他原以为,只要出面请一个律师,自己的意思也就到了。可他没想到,这是在中国而不是外国,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,几是需要人情先行,需要人情行路,没有人情,寸步难行。每天,唐小舟不得不用大量的时间去理清此案中与人情相关的一些东西。比如说,舒彦介入,存在很多障碍,唐小舟不得不出面找各种关系排除这些障碍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舒彦去看守所找谷瑞开不存在障碍了,甚至对翁秋水审讯的某些内幕,也传到了唐小舟的耳里。唐小舟自然认为,这是人情作用的结果。

    不久,唐小舟再要打听与此案相关的消息,发现所有的大门,全部向他关上了。他对此极为不解,曾和舒彦探讨。舒彦说,这很正常。他们需要你出面,把某些话传递给谷瑞开,以便谷瑞开和他们配合。谷瑞开有一段时间很配合,可时间并不长,后来突然改变了。从此以后,谷瑞开再不谈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话题。

    翁秋水那方面,会作怎样的辩护这是唐小舟和舒彦讨论最多的问题。

    舒彦说,无非是两种,一是有罪杭辩,一是无罪杭辩。我比较忧虑的是,翁秋水将所有一切往谷瑞开身上推,而谷瑞开又什么话都不肯说,翁秋水的律师再作有罪杭辩,形势就会对翁秋水有利而对谷瑞开极端不利。

    唐小舟努力地摆了摆头,暗想,这些麻烦,都扔给舒彦去和谷家解释吧,自己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工作为好。

    赵德良和梅尚玲的谈话结束了,唐小舟进去向赵德良汇报今天的安排,告诉赵德良,他已经和姚营建联系过,近两天都没有时间,可能要三天后再安排。赵德良略想了想,说,你问一下,看哪些常委在家,今天或者明天,能不能碰个头回到办公室,唐小舟逐一打电话询问,结果,余开鸿罗先晖夏春和三个人都在北京,赶不回来。陈运达率团出国考察,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。彭清源刚刚到雍州市,正在紧张地筹备市党代会,这次党代会关乎整个江南省未来几年权力结构的大局,赵德良非常重视,曾指示彭清源,要做到万无一失。甚至是五一假期,彭清源都没有休息。军区那位常委在大军区开会。今天能够碰到一起的常委,只有赵德良、马昭武和丁应平三个人。

    也难怪,换届年,大家都忙着各自的命运前程,失去一个好的位置,那是一生的大事,得到一个好的位置,却又可能平步青云。人生的路,一步之差,天渊之别,这种关键时刻,谁都不敢大意,自然就顾不得其他了。

    这段时间,唐小舟的电话比以前多了很多,大多数是约吃饭的。他也清础,这饭不好吃,说不准就是求他向某位书记市长带话之类。他可不想搅进换届这敏感的事务,更不想给人一个印象,他暗中擂手各级班子的调整工作。对于所有的电话,他都客气对待,但要见面或者吃饭,一概免谈。

    期间有容易的电话。容易说,那份快件,已经收到了,你想让我怎么处理唐小舟最初的想法,不急着将这东西交给赵德良。他需要等池仁纲的报告出来,再提交这份报告。这样做,自然有猛珠池仁纲一脚的意思。为什么要踩?理由很简单,池仁纲不是个善主,如果让他当了省委秘书长,可能比余开鸿糟糕得多。而现在,形势发生了变化,有人正盯着池仁纲呢,有了那封举报信,他大概就不是能不能提拔的问题,而是受不受处分的问题。既然人家要倒霉了,自己还是别痛打落水狗了。

    他对容易说,还是按正常程序走吧。公安厅的程序走完后,你们可以分别转给安监局、监察厅、省政府办公厅和省委办公厅。

    容易说,我明白了。又问,今晚有没有时间,一起吃个饭唐小舟说,今晚恐怕不行,老板今天刚回,事情多,走不开。

    晚上九点多,赵德良离开办公室回住所。换了新办公室,回住所的路程远了,苦的是唐小舟。新省委和新政府在两个方向,相隔有十几公里,他如果从办公室直接回家,倒还算好。可是,早晨去接赵德良,汽车停在了老省委大院。他不得不先送赵德良回家,再去拿自己的汽车,驱车返回。日后的相当一个时期里,他将重复这种生活,凌晨起床后,便匆匆赶到迎宾馆,陪赵德良晨练,再陪他早餐,然后和他一起乘车来到办公室。晚上,又随同他一起来到老省委这边取车。

    假若某一天,赵德良不沿着这个路径走,他就麻烦了。

    这么一折腾,回到家,已经快十一点。进入卫生间洗了个澡,正准备上床,门铃突然响起来。唐小舟走到可视对讲机前,看了看视频画面,是孔思勤。这么晚了,她怎么来了?他心中一阵冲动,很想放她进来,转而一想,池仁纲很可能是被人跟踪了,自己难道就不会被人跟踪?如果恰好有人盯上自己,孔思勤这么晚到自己家里,岂不是被人抓住了痛脚?看来,上次邀她到自己家里实在是太冲动了。

    犹豫再三,还是放她进来。

    孔思勤进门,立即钻进他的怀里,缠绵地吻过,对他说,我看着你的车子进来的,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唐小舟暗想,幸好开了门,不然还真没法解释。他说,刚才在洗澡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自己到省政府这边办事,后来又和几个朋友聚了一下,正准备走的时候,看到他的车回来,所以过来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想,这明显是假话。省政府和省委一样,刚搬迁不久,绝大多数工作人员,在附近没有住所,公共汽车虽然有几路,但晚上九点半就收班了,因为客流量不多,出租车很少往这边来。正因为人气不旺,这里的餐饮业也没有跟上来,基本属于蛮荒之地,就算有人想聚会,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。他不拆穿她,毕竟,被一个女人惦记着,心里还是很滋润的。

    做过功课,两人躺在床上说话。话题自然是厅里的事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这几天,厅里的气氛很特别,私下里,池仁纲和很多人打招呼,说自己将在厅里管点事,意思很明显,希望大家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物质上,都要有所表示。甚至有人已经私下里串联,给池秘书长举行个仪式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这些事,你最好不要掺合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我很犹豫,如果人家都表示了,我不表示,将来,他不是要对我另眼相看唐小舟说,你听我的没错,总之别掺合。

    孔思勤意识到他话里有话,显得小心了少许,试探性地问,大家都在传说,这事已经定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你在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,官场的事,随时都可能有变化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难道说,赵书记改变主意了唐小舟说,赵书记改没改变主意,或者说,一开始有什么主意,我根本不知道。不过,我知道一点,在官场,太多人关注,并不是一件好事。肯定有人不喜欢他上去,那些人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,在背后做了很多事,他还蒙在鼓里吧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就算有什么动作,也不影响他吧,听说他的任命,是上面打了招呼的。最近一段时间,他对很多人说过,他在北京的后台很硬。

    唐小舟冷笑一声,说,还记得上次查小金库吗?我当时就觉得奇怪。现在几乎可以肯定,有人要对付他。不知那次是否查出他什么问题,总之,有些人一直没有放弃,派人盯着他呢。结果你猜怎么样?这次去陵峒,他把小姐带回房间,让人家录了像。

    孔思勤一下子睁大了眼睛,说,是那些矿老板干的唐小舟摆了摆头,说,不太可能。我估计是有人不想他当秘书长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如果真是这样,那他就栽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他的事,我一点都不关心。我只是在想,这官场实在是太可怕了,你以为你是捕蝉的螳螂,却不知道你的背后,还隐藏着许多黄雀。以后,我们俩见面,得小心一点,如果被某些人抓到把柄,我们都麻烦。

    以前和谷瑞开谈论一些重要话题,因为开场缺乏足够的铺垫,往往一开口就吵了起来。有了前车之鉴,唐小舟在女人面前说话,十分小心,哪怕明知是废话,也一定要做足功夫,再大的弯子,该绕也得绕。即使他绕了一大圈,仍然担心孔思勤以为他在有意疏远自己。毕竟,他和她都是单身,他们如果恋爱,没有任何人能够以此作为话题。

    好在孔思勤并没有太在意,只是说,那怎么办?难道我们以后不见了唐小舟说,以后再见,要好好安排一下,绝对要做到万无一失。

    孔思勤说,好的,我听你的。

    几天后,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,游杰副书记,昨天晚上去了。

    第一个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是陆海麟,唐小舟显得有些惊讶,说,医生不是说可以活半年吗陆海麟说,医生是这么说的,不过,癌症晚期病人,能活多长时间,与个人的求生欲望有很大关系。听说游书记的情绪一直不太好。

    唐小舟只是哦了一声,然后问,省里怎么安排陆海麟说,有两位省委常委在北京,余秘书长负责这件事。游书记的家一直在北京,追悼会确定在北京开。过几天,中组部要召开组干工作会议,省里有一个重要发言,估计追悼会安排在这个会之前吧。

   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正整理着日常事务,韦成鸥来了。

    这家伙,一如既往的神神秘秘,进来之后,立即转身去关门。唐小舟早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呼到了他的身影,见他要关门,立即说,别关,我这个门是不能关的。

    他的门确实不能关,别说赵德良发现他的门关着,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,就算是其他干部来到这里,发现他的门关着,也会产生联想。所有的联想都不是事,一旦传到赵德良的耳里,就是事了。

    韦成鸥并没有说话,先向四周张望一番,然后神秘地走到他的面前,以极快的速度,往怀里掏了一下,掏出一件什么东西,往他面前的抽屉里一塞。

    唐小舟以为又是一包速溶咖啡之类,漫不经意地将抽屉拉开一点,低头一看,竟然是一张银行卡。唐小舟暗想,这家伙想干什么?明目张胆行贿自己?也不看看面前是什么人。他拿起银行卡,对韦成鸥说,这个你拿回去,有什么事,你说口巴。

    韦成鸥按住他的手,不让他拿出来。说,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你就笑纳口巴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成敬意也好,不成敬意也好,这东西,我不敢收。你知道,我从农村出来的,骨子里就是农民。农民的天性是什么?胆子小。你可别拿这种东西来撑我的胆子,我的胆子撑都撑不大,我晚上睡觉会做恶梦的。

    两人纠缠半天,一个硬要给,一个坚决不收。韦成鸥见唐小舟态度很坚决,也就收回了银行卡,说,游的事,你听说了吧唐小舟说,是啊。他可不想和面前这个人多话。

    韦成鸥说,我听说,上面会派个副书记下来,到时候,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唐小舟故意装糊涂,问,说什么话韦成鸥说,你在赵书记面前替我关言几句,让我跟在副书记身边。

    唐小舟明白了,韦成鸥在打着这个主意。一旦成为省委副书记的秘书,他的正处长,水到梁成。这种人,如果当了官,肯定误国害民。这话,唐小舟自然不能说,只是数衍着说,这事不归赵书记管吧,办公厅的事,余秘书长说了算,你应该去找秘书长活动活动。

    韦成鸥说,秘书长那里,我自然要去烧香,但赵书记如果能说句话,事情就好办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行,我一定帮你说。不过,你也知道,我们这些当秘书的人,人微言轻,说了管不管用,我不敢保证。我建议你还是两条腿走路,见神就磕头,遇庙就烧香,说不定拜对了哪尊神,你就大赚了。

    韦成鸥说,这个自然,陈省长和余秘书长已经答应了。

    俗话说,林子大了,什么乌都有。官场就是一个大林子,里面的乌真是太多,还有很多稀有品种。韦成鸥这种人,就属于稀有品种的一类,平常所有的心事,一星半点都不用在工作上,整天琢磨的就是拉关系搞钻营,一心想升官。你还别说,在现行伯乐体制下,这种人,往往得势。

    一位高级领导人去世,原本应该有一种压抑悲痛的气氛,但是,唐小舟从这种压抑之中,感受到的是一种极其特殊的情悻。对于某些人来说,最大的靠山倒了,悲痛是自然的,同时,他们也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。对于另一些人,他们却看到了希望,谁都明白,假若真能从内部产生一位副书记,整个江南省,由此而提拔的领导,可能就是几百人。那些等在政坛这个拥塞的十字路口的官员们,自然就会暗暗惊喜了。

    也难怪人走茶凉。人都走了,时过境迁,位笠都被别人占了,如果仅仅只是茶凉,还是好事。怕就怕,残茶早被倒掉,杯子也已经洗干净,给新人泡上了绿澄澄的新茶。

    由游副书记之事,唐小舟想到了肖斯言。直到最后时刻,游杰也没有替他说话,唐小舟想替他说,也没有找到好的机会。这往后,肖斯言便成了没娘的儿子没根的浮萍。在官场没有了根基,实在是最大的悲剧。

    下午刚上班,姚营建和焦顺芝一起来了。

    赵德良在和马昭武以及吉戎菲谈话,商量参加中组部组干工作会议的事。吉戎菲搞的组织工作改革,得到了省里的肯定,并且引起了中组部的高度兴趣,中组部为此专门拨了一笔款,将东涟列为组织工作改革试点单位。本次组干工作会议,江南省将作重要发言。赵德良将两人找来商量,大概是要确定,到底是由马昭武发言还是由吉戎菲发言。

    唐小舟暗想,毕竟是组干工作会议,省委书记以及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,其中之一,是一定要参加的。江南省副书记缺位,赵德良参加,就是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马昭武作为组织部长,肯定少不了。倒是吉戎菲,只不过是市委书记,她去参会,是不够格的。若想让吉戎菲参加,只有惟一的办法,那就是报告由她来做。这样的格局,实际上含有极大的暗示性。

    姚营建和焦顺芝坐在唐小舟的办公室里等候,彼此自然免不了说些什么。可说什么呢?敏感的话题,谁都不会涉及,只好谈游杰。

    顺芝说,游书记真是可惜了,才五十四岁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都是累的。这人啦,真是不经事,纸一样。

    游杰这个话题,显然能让两位高官共鸣。焦顺芝说,其实,游书记是被酒害的。现在当官,不喝酒肯定不行,尤其是下面的官员,没有一个不是酒精考验的。但到了一定级别之后,还是能够自我控制的。比如市级干部,除非省里或者中央来人,否则一般都不喝了。游书记这一点没掌握好,有点好酒,结果把肝伤了姚营建说,俗话早就说了,酒是穿肠的每药,色是刮骨的钢刀。如今的官员,在酒中泡着,在色中躺着,没有钢筋铁骨,还真杠不住。

    在麻阳,市民给焦顺芝送了一个绰号,叫他酒色市长。姚营建此时提起酒色两个字,焦顺芝自然认为他是在讥讽自己,脸一下子变了。这里毕竟是省委书记办公室,他就算有气也不敢出,有野也不敢撒,只好站起来,问明书记接见自己的时间,说还有点别的事,先行离开了。

    焦顺芝刚刚离开,姚营建就说,有些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,以为自己是托塔天王,什么都顶得住。我倒要看看,他有几副脊梁,还想顶起一个天。

    唐小舟自然知道姚营建指的是什么,却不接蓉,而是问他,怎么样?你决定了吗姚营建一时没有转过弯来,问道,决定了什么唐小舟说,是否请求省里派工作组啊。

    姚营建说,我知道你的建议是个好建议。可是,这个决心难下啊。

    唐小舟自然明白姚营建所说的决心难下指什么。请求省里派工作组,自然能够顺利解决现在的不利局面。但对于姚营建个人来说,只要提出这样的要求,对上,落下的便是个控制权力不力的印象,对下,却又会留下吃里扒外,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口实,可以说,这是一个上下不讨好的办法。

    官员决策的过程,其实就是一个风险评估过程。姚营建肯定认真地评估过,得出的结论是哪一面都不讨好,势必影响自己未来的前途。唐小舟的评估却又不一样。在他看来,姚营建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,他作出这个决定,对自己的政治前途肯定会有巨大影响。但如果不作出这一决定,事态无法得到控制,定然会进一步发展,更严重的事态出现,他必须承担的政治风险更大。

    当官当到了风口浪尖,决策的时候更加胆颤心惊。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,后面自然应该还有一句,老牛是绝对怕虎的,不但怕,而且谈虎色变。尤其关系自己政治前途的抉择,就不可能不异常小心。唐小舟现在觉得选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,等某一天,他若有了姚营建手中的权力,一样会瞻前顾后,矛盾重重吧。

    赵德良接见姚营建的时间很短,只有二十分钟。在唐小舟的印象中,这是赵德良接见市委书记一级用时最短的。姚营建之后是焦顺芝,时间更短,只有十五分钟不到。在隔壁的办公室,唐小舟能听到赵德良在说话。唐小舟觉得,赵德良似乎显得特别了一些,平常和什么人谈话,从来没有这么大声音的。他有些不放心,以加开水的名义进去转了一圈,发现赵德良确实很激动,对焦顺芝大声地说着话,或者说,在训斥焦顺芝。

    唐小舟跟赵德良的时间不短了,像今天这样疾颜厉色地训斥下级,唐小舟还是第一次遇到。他往赵德良的茶杯里倒了点水,端到赵德良面前。这是在无声地提醒赵德良,请冷静一点。

    赵德良的声音果然小了一些。唐小舟随后退出来。时隔未久,赵德良的声音又大了。唐小舟能够想象,赵德良对麻阳发生的事非常恼火。麻阳集资案,虽然事发于六七年前,毕竟,赵德良来江南省已经三年了,真的出了问题,他脱不了干系。

    焦顺芝离开的时候,没有进唐小舟的办公室打招呼。唐小舟能够想象,焦顺芝一定非常憋闷,也非常恼火。受到省委书记的批评,毕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。

    就算你把所有常委全部搞掂,提拔的时候,书记不同意,你也没戏。另一方面,书记也要考虑自己的乌纱帽,因为你的无能或者过失或者差错,影响了书记的乌纱帽,书记能对你好吗?书记对你不好,能让你尸位素餐吗如果唐小舟的预感不错,焦顺芝的官场之路,恐怕是走到头了。

    真可以用几个字形容,多事之秋。

    早晨一上班,唐小舟接到好几个电话,全都是谈同一件事,雍州新城昨晚发生一起血案,小区业主要成立业主委员会,筹备小组开会的时候,一伙人冲进去行凶,将所有业主暴打,其中有几个伤得很重。

    此事发生在雍州市,与省里关系不大。不过,唐小舟隐隐约约听说,这个雍州新城项目,与陈运达有些关系,便在第一时间上网看贴子。

    昨天晚上九点,雍州新城业委员筹备小组在一户业主家中开会,商量成立业委会的事。他们之所以要成立业委会,是因为雍州新城的物业公司雍新物业,是开发商的子公司,业主认为他们和开发商联合起来侵害业主利益,施行黑社会化管理。他们若想赶走这个黑心的物业公司,只有一种途径,成立业委会,通过招标的方式,把雍新物业赶出雍州新城。约十点钟,有人敲门,随后,闯进去一伙年轻的男人。

    事后回想,一切都是计划好的,那伙人进门的同时,电灯熄了。不仅仅只是这家,而是整个小区停电,几十栋房子的小区,顿时陷入黑暗。暴行就在黑暗的掩护下上演,这伙人进门后,一句话不说,抽出早就准备好的木棒,见人就抡,逢人便是一通乱棒。业主们碎不及防,一时间惨叫连连。有人夺路而逃,冲出门去,并且大呼救命,那些暴徒却追出去,对那些试图呼救的业主一通暴打。

    这场暴行,在室内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,又在室外进行了约十五分钟。暴徒们追打业主的时候,引起其他一些业主不满,有部分业主出面,想制止暴徒,但这些业主,同样受到了攻击。网贴附有大量照片,业主逃离的楼梯上,楼间的马路上,以及小区的绿化带上,血迹斑斑。当晚事件中,被打伤的业主有一百多人,其中有几个人伤势很重,至今在医院抢救。更离奇的是,当时小区不仅停电,而且断网,手机网和电脑网都断了,有线电话也根本不通。雍州新城成了一座孤岛,完全与外面失去了联络。有人想离开小区报警,可小区大门紧闭,物业公司以小区内发生恶性事件,为了避免歹徒逃跑为由,封锁了小区所有出入口,只准进不准出。有业主翻围墙离开,赶到派出所报警,派出所一听是雍州新城,立即表示,小区内有公安室,应该向那里报警。业主坚持有报就有立,既然报警了,你就得立案,至于是否出警,那是你们的事。在此情况下,派出所才不得不立案,却没有出警。也有业主跑到小区外面打电话向媒体报料,雍州市的几家媒体,最初都答应派人去调查,可实际上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去了人。

    直到今天早晨,小区内仍然没有恢复电脑网络。部分业主上班后的第一件事,便是将此事在网上披露,发上来很多血淋淋的图片。这些图片一传上网,立即被网友围观。

    如果是记者,唐小舟会拍案而起,同时也知道,所有的新闻,都与背后的权力和金钱作用相关。现在的身份不同,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同,他觉得,所有的不合理背后,都有权力的影子,关键看权力作怎样的引导。这件事,只能关注,不能重视,所以,他只是将相关网页设置为收藏,以便了解事态的发展。

    刚刚干完这件事,手机响起来,拿起一看,是谷瑞萍。唐小舟心里一阵烦,很想挂断,犹豫再三,还是接起了。

    谷瑞萍不等他出声,在电话里放鞭炮一般叫起来,唐小舟,你什么意思?你是想看着我们瑞开坐牢,是不是?你安的什么心?我们谷家哪一点对不住你唐小舟一句都不想多听,立即挂断了。

    这谷家也真是,太自以为是了吧。人如果没有自知之明,倒也可以理解。一个家庭,好几口人,全是一个类型,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。这都什么时候了,抱怨他唐小舟,有何意义夕他们真以为唐小舟就是省委书记,一手遮天一言九鼎别说他不是,就算他是,说话做事,也一定要在法律框架之内吧。

    不一会儿,电话又响了,这次是谷瑞安。

    唐小舟的气不打一处来,接起电话,不等谷瑞安出声,便说,要发脾气要抱怨别找我。真是的,这件事,最应该发脾气最应该抱怨的是我。我什么话都没说,又是请律师又是找人又商量应诉对策。我凭什么?早在一年前,谷瑞开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,已经和我离婚了,她和我有什么关系?人家是想吃那个什么没吃到,惹了一身躁,我根本就不想,我也惹了一身躁,我何苦?我告诉你们,如果谷瑞开不是唐成蹊的妈妈,你们拿一百万一千万请我求我,我也不会过问这种烂事。凭什么还对我颐指气使?你们到底想清廷没有?想清廷就和我说话,没有想清廷,挂上电话,好好想三天三夜再说。

    谷瑞安说,小舟你冷静一点,瑞萍刚才的态度不对,我们已经批评她了。

    唐小舟原本就是话房,好久没有说话的机会了,尤其对于谷家,他从来就没有说话的机会。现在终于有了话事权,他可不想浪费,说,你们的心情,我理解。可无论你们心情怎么不好,也要想一想,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环境?你们如果不清廷,我再提醒你们一句,现在的环境是,谷瑞开不仅和野男人有了奸情,而且和奸夫一起谋害了他的妻子。她和那个男人合伙买的那套房子,已经几年时间了,这说明什么?说明他们已经谋划了好几年。你们要推翻这一点,你们拿证据来。没有证据,就是任何人,都不可能作无罪辩护。在这个大前提下,你们要好好想清廷,哪些人能帮你们,哪些人是真心帮你们。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,这件事,我不想管了,太让人伤心了,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。

    谷瑞安自然怕唐小舟不管。谷家不仅怕唐小舟撒手不管,自然还有另一重忧虑,毕竟,谷瑞开给唐小舟结结实实地戴了一顶绿帽子,唐小舟手中又有权,如果要发泄这种恨意,只要稍稍递句话,谷瑞开肯定只有死路一条。听说唐小舟不想管了,谷瑞安连忙赔小心,说了一堆好话。

    谷家人一定在密切关注这个电话,谷瑞安没有说完,电话被谷母抢去了。谷母叫了一声小舟,哭了起来,边哭边说,没有一句话是连贯的。

    唐小舟能想象,此刻的唐小舟,是谷瑞开的救命稻草,自然也是谷家的救命稻草。谷家人之所以如此骄傲,眼睛长在头顶上,也在于他们一直很顺,没有经历过波折。顺利的人生经历,使得他们失去了免疫力和杭打击力。仔细想一想,无论是翁秋水还是谷瑞开,都是这种顺势的栖牲品,正因为他们的人生走得太顺了,便以为好运气一直跟着自己,从而失去了最起码的是非观。此刻,谷家人定然围在一起,希望得到唐小舟一个承诺。

    谷母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来,电话被谷父抢过去了。这位老爷子真是一辈子没铃醒,至今还没有搞清方向,竟然在电话里对唐小舟打起了官腔。

    老爷子说,小舟啊,我是爸爸。瑞开的事,我们只能靠你了。等肯定不是办法,你得去跑一跑,比如法院院长呀,检察长呀,法庭的庭长呀,该请的就请,该送的就送。别怕花钱。瑞开是我的女儿,就算倾家荡产,我也要救她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别的话,我就不说了。现在的情况,舒律师也都告诉你们了,相信所有的话,她已经对你们说清廷了。我只想知道,无罪杭辩和有罪杭辩,你们到底选哪一种。

    老爷子说,这还用选?当然是无罪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选什么样的辩护策略,是你们决定的。不过,我要提醒你们想清廷。选择无罪杭辩,那就只有两种选择,即无罪和有罪,如果法庭认定无罪,那一切好说,万事大吉。万一法庭作出有罪判决,那就是死刊。

    老爷子说,所以,我们要你出面呀。你是省委书记秘书,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唐小舟哭笑不得。在中国现行体制下,确实有些人弄权,能够将死的变活,将有罪说成无罪。可这是与法为敌知法犯法的事,唐小舟不会干。别说是为了一个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前妻,就算是为了他的亲娘老子,他也不会去触碰这条底线。

    唐小舟说,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。但你们想过没有?这样选择,就是比关系。站在我们这边,自然希望判决无罪。可站在受害人章红那边呢?他们肯定希望两个都判死刊。若论背后的权力关系,我只是一个处级干部,和公检法一点都不熟。章家不同,章红的父亲,退休前是财政厅副厅长,退休后享受正厅待遇。章红的哥哥章政,自己就是检察院的处长。公检法是一家,又因为以前有财政厅的关系,官场人脉,比我们深厚得多,一定要比关系,我们比不比得赢,我没有信心。你们自己下决心,如果比输了,那就是死刊。如果我们退一步,作有罪杭辩,那就不是和章家比关系,而是和翁秋水作对。杭辩的对象变了,实力自然也就不同了。对于章家来说,他们要的是有人替章红抵命,一个判死刊,另一个判死缓或者无期,他们应该是可以接受的。这样一来,我们要对付的,就只有翁秋水一个人。我再找章家活动一下,说不定,章家也能支持我们,至少不会站在完全对立的立场。说一千道一万,谷瑞开是你们的女儿,采取哪种策略,需要你们定。你们定好了,直接告诉舒律师就可以了。我这里还有事,不能和你们多说了。

    挂断电话,唐小舟觉得胸中梗着一堵墙。谷瑞丹曾经是他的妻子,却也是背叛了他给他巨大情感伤害的人。自己不理她,于情于理,都说得过去。现在倒好,在她的家人看来,自己倒像是欠他们一样,真是天下奇闻。看来,好人真是做不得,对有些人,就是要狠一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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